在這個不用思考的網絡年代,似乎沒有選擇地接受大量無關痛癢的資訊,人的路徑走勢只有變得更蠢,從前說看電視令人如此,如今人們呆在網絡平台自我陶醉一番,還不是這樣求仁得仁,殊途同歸。當然我會放下手機看書並非甚麼高端行為,而是捨得暫停,把張三李四分享那些納悶事暫且擱在一旁,下次遇到再算,人的好奇可謂矛盾之極,妄想凡事可以百發百中(被吸引地看下去)。
好戲在後頭
說回正題,「娛樂大家 電視篇」出版於2008年,距今十多年,對作者描寫截至當年為止的劇集/節目,已經毫無印象,倒不如反問自己,到底哪套劇是由頭追到尾?最簡單的二分法,就是有用錄影機錄下來看的較有印象,因此林生所提到那些中產意識劇,一集也沒看過,那麼多年大台以同一方程式製作的劇集,也甚少追看。即使看,只是水過鴨背。
經作者回憶鼓動下對大台初期黃金十年的劇反而產生興趣,特別對甘生拍過一些經典名著,及以電影手法拍出實驗性甚高的創作,如「人間世外」、「淡入淡出」。當揭到「我愛你愛電視劇」一節,心裡暗呼Bingo,我要看的正是這類回顧,正是錯過了星味戲味十足的七十年代。閱過本書,不禁一問,電視台在何時開始,再沒有「名人秘史」、「寓演於唱」的劇種出現。
在今天來說,作者慨嘆電視台公式制度幾十年,把分流的觀眾匯聚到主流的節目系統,間接令觀眾少了選擇。曾幾何時,周一至周五晚上黃金時段每晚不同主題處境喜劇,又有自製紀錄片集、電影評介、遊戲節目等,之後大台捨棄多元,變相強迫有不同專長的創作人配合公司的制作方針,走到同一條路軌上的論調仍否成立?不境時代變遷,觀眾早已不再呆在電視旁邊了。
書尾作者描寫所心儀的演員/製作人/編劇,通通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透過文字已稍稍聯想一眾演員演出時的非凡氣派,各領風騷。作者分享當時從事電視工作的心路歷程,可謂適逢其會,見證歷史,令人回味愛看電視的日子。
延伸閱讀,分享作者描寫對甘生的記憶。
認識甘先生那一年我十五歲。當時他剛從藝員晉升編導,第一部作品是由賈思樂主演的《少年十五二十時》。我的十五歲和電視劇中男主角的十五歲是兩個世界。男主角的生活簡單,家庭健全,父母是殷巧兒和李志中,女的在套裝上穿圍裙,男的煙斗不離口。換上今日的角度,便是很「無印良品」。「無印良品」 的還有男主角每天騎腳踏車上學,背景音樂是Francis Lai,學校是在國際學校英皇佐治五世取景,當然是男校。身邊同學是劉仕裕、黃建勳、杜琪峰和我。四人中最cute是杜琪峰,因為他的角色笨拙而可愛。而我是怎樣在電視劇中當起人肉布景板的?因為我在十五歲那年遇上甘先生。
那年我替某份青年周報寫人物專訪,對象是甘先生。才認識不久,甘先生便叫我試寫電視劇本。生平第一齣劇本是個十五分 鐘的短劇,被放在周末晚上的《青春樂》中播出。當時的編導是張之珏。而我便是這樣代替甘先生成為張之珏的一支筆。只是我心裏明白不論我有多努力也不會有他倆合作的效果。在更早前, 甘和張已創造了叫好叫座的《朱門怨》、《太太團》、《兩家人》,之後張之珏隨當時被稱為「鍾(景輝)系人馬」跳槽麗的電視。甘先生留在無綫。不知道他可有因為選擇留下而被冠上「梁 (淑怡)系」的標籤?「梁系」和「鍾系」對於十五歲的我的最大分別,是Selina時髦,King Sir傳統。所以甘先生可以在黃金時段拍實驗電視劇。當今日梁淑怡和菲林組兩個名字被人提起,大家幾乎只記得許鞍華徐克章國明譚家明。其實當年最被咬定為專跟觀眾過不去的是《淡入淡出》、《人間世外》,以至出動汪明荃、朱玲玲、繆騫人、余安安、李琳琳、廖詠霜、苗金鳳、高妙思、程可為、黃韻詩、林建明等十二位無綫花旦向《Charlie's Angles》致敬的《瑪麗關七七》,才會造就了「甘氏出品,必屬難明」的金漆招牌。
甘先生的戲真是曲高和寡嗎?在某集由黃韻詩主演的《諸事丁》裏,確實出現過拿《八部半》大塞車和馬斯杜安尼執黑色氣球升空開玩笑的場面。又,在《人間世外》的其中一集裏,由甘先生本人飾演的角色留不住變了心的男朋友鄭少秋而把他殺死,最後一幕是,在被他吃得津津有味的吐司上,抹的不知是草莓果醬還是負心人的血。
以藝術電影和同性戀作為電視劇題材,甘先生縱使不是開先河第一人,起碼也沒有落在潮流之後。還有在《香港風情畫》中 半小時男(甘)女(汪明荃)主角沒有一句對白,全靠眉目傳情; 《淡入淡出》其中一集中的攝影師和模特兒分別是不在場的一個男人的情婦和妻子,甘先生用主觀鏡頭把同一段對話分割成兩個十五分鐘的片段,觀眾每次只能在畫面上看見一位演員,另一位的表演則只有聲音。
反映出甘先生不只喜歡看電影,更喜歡拍。荷里活片愛看, 老好粵語片也愛看。認識甘先生後的第二年,梁淑怡下令開拍世界名著劇場,甘先生自己操刀拍攝《慾望號街車》,我則替他寫 《簡愛》。《簡愛》由李司棋擔綱,羅傑斯特先生是石修。這個卡士與電影版的鍾芳婷與奧威爾斯何其大異其趣。但都比不上 用蘇杏璇飾演原本由慧雲李飾演的布藍青大膽。甘先生版的《慾望號街車》裏的史提拉是程可為,史丹利是石修。石修當然不是馬龍白蘭度,但在陳振華是當家小生的年代,他已是少有地「粗獷」的電視小生。
用「粗礦」形容石修若是稍為牽強,從林子祥與黃錦燊開始在甘先生作品如《山水有相逢》、 《過埠新娘》、《不是冤家不聚頭》、《青春熱潮》、《甜姐兒》等冒出頭來之後,電視觀眾便不愁男主角不夠男子氣慨。兩個人都有兩撇小鬍子,是純屬巧合?還是甘先生偏愛?致使後來楊群也在《神女有心》中軋上一角,我也以為是「鬍子」玉成的好事。甘先生卻告訴我,當年的大小不良原先意屬謝賢與苗僑偉攜手,我才為電視史上錯失一次司棋和謝賢的合作而感到遺憾。
但有人會說,司棋是甘先生在無綫的「班底」,也就是「甘系」長駐台柱,多演少演一齣並無相干。實際情況卻並非如此, 因為唯有在甘先生手上,李司棋才有機會不做「李司棋」, 像 《神女有心》中的潑辣鴇母常念奴,《無雙譜》中精神分裂的鯉魚精和相國千金,《山水有相逢》中的集林黛、尤敏、葛蘭、林 鳳、于素秋、紅線女、白雪仙於一身,《輪流傳》中城府深, 任由理智戰勝感情的富家女等等。我喜歡甘國亮筆下的李司棋。 而李司棋在《輪流傳》發出的光芒,是一個女演員在遇上對的導演後為他無條件奉獻所得到的回報。即使今天她的表演空間已局限在2036靈芝孢子的幾句廣告台詞裏(註:本文寫於《溏心風暴》首播之前),我仍然會在她的臉上看見某種不滅光輝。
我和甘先生的關係在《輪流傳》籌備開拍前一度中斷,是到《執到寶》上場時才回復以往的稔熟。因為他曾問我要不要為 《輪流傳》打頭陣的一至五集執筆。我明知力有不逮,但又被故事感動而竟然不懂得一口拒絕。心理掙扎一番後,結果累了甘先生要在最後關頭親自出馬。所以有段日子我連電話都不敢撥給最早告訴我我可以寫劇本的那個人。
今年聖誕前在影音店赫然看見《輪流傳》以「原裝足本」的 VCD面世。立時三刻買回家看得昏天黑地。隨着劇中的聖誕、 新年、農曆年、端午、颱風襲港、中秋,然後又是隆冬、遊工展、開聖誕派對,編年史般記錄了每個角色經歷的際遇和心情變化。而在最後的第二十二集打出全劇終的字樣時,《輪流傳》 裏中度過了一年半載,我們的卻已來到二十五年後——隨着這二十五年所消逝的,不只是三分一齣《輪流傳》,還有它背後的精神。在今日往回頭看,我最無愧於《輪流傳》的,也許就是讓它的第一至五集得到它應得的作者:甘國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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