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漢良
徐小鳳在新力的第二張長壽唱片題為〈夜風中〉,一九七九年推出,其中一首叫做「喜氣洋洋」,原作者五輪真弓,填上廣東詞的是鄭國江。填詞人的野心不大,意念平常不過,只想寫一隻給喜慶場合應景的飲歌。唱片推出的時候,我們也沒有將它編為主打歌曲。
搞藝術的人都知道世道很玄,一首作品、一齣戲,都恍如一條人命,放出山之後,會自己走出曲折離奇的道路。這首歌生於類比訊號年代,卻在數位訊號年代大放異彩,成為了網民對社會上不受歡迎的官員、政客揶揄、贈之「好行夾唔送」的萬民傘;由一首本意要吃盡人間煙火的「飲曲」,如夢如幻地超度到了「神曲」的境界,倒令我們製作人嘖嘖稱奇。網民做過統計,受饗這首歌的知名人士凡五、六,我印象中則不只此數,並且相信陸續有來。
中國人有以歌鳴冤的能力,所以生命力比「小強」還要強。一個元朝,就是靠元曲挺活過來的。追溯得早一點,我們還有〈詩經〉的山歌傳統。〈論語.陽貨篇〉說,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我試做一個現代的粵語翻譯看看。老夫子說:「𡃁仔!點解唔學唱歌啊?唱歌,可以好興奮,可以互相觀摩,可以聚集群眾,可以表達不滿。近嘅可以用嚟招呼啲父母官,遠嘅可以用嚟招呼啲帝君。可以多啲認識邊啲係草木、邊啲係禽獸。」
七十年代尾八十年代初,我們出來社會做事,沒有擔心過賺錢多與少,只希望可以有機會發揮一點自己可能有的才能,處於香港不甚蓬勃的藝術事業,也還算有一點普及藝術的表演空間,整體上,社會還是有不同的可能、有不同的出路。
二零零三年,術數界普遍認為是七運的最後一年,好幾個光芒四射的巨星,急不及待的移民去了天國,爭先恐後地為一個時代畫上了句號。代之而起的,便是金融才俊和富爸爸的一統天下了。社會價值觀單一,缺乏長遠的策略和眼光,令年青人感覺窘迫、擠壓,是顯而易見的。
當年,最具規模的錄音室由百代唱片公司經營,設於又一村達之路,是錄音界的聖地。我們把自己關進了去,沉溺於一個不見天日、不知時間的境界,但是眼界和心靈,仍享有自由和寬闊。
當年,最具規模的錄音室由百代唱片公司經營,設於又一村達之路,是錄音界的聖地。我們把自己關進了去,沉溺於一個不見天日、不知時間的境界,但是眼界和心靈,仍享有自由和寬闊。
錄音室的隔音設備很雄厚,熱鬧的演奏者清場之後,我走進演奏間,在那種死寂的環境,會清晰地聽得見一道非常微細而刺耳的電流音頻,令人頗為不安。
對抗死寂的方法,就是知道明天還會有才藝之士和性情中人到來,會再擂起一陣鼓聲,會再把電結他插上,掄起一陣勁量的弓弦,然後仍會有人熱烈地彈琴熱烈地唱,歌聲多奔放個個喜氣洋洋!
「喜氣洋洋」由一首助興的歌曲,變成了追魂攞景的殤歌,是典型的嶺南鬼馬幽默風格。香港人能夠有苦中作樂的幽默,肯定死不了。
「喜氣洋洋」由一首助興的歌曲,變成了追魂攞景的殤歌,是典型的嶺南鬼馬幽默風格。香港人能夠有苦中作樂的幽默,肯定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