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是 一 個 雨 夜 ， 我 帶 黃 霑 走 到 禮 頓 道 一 幢 簇 新 帥 氣 的 新 建 大 廈 ， 站 在 天 橋 底 看 。 燈 光 把 雨 點 照 得 像 琉 璃 珠 子 ， 在 淅 瀝 雨 聲 中 ， 我 們 下 了 決 定 把 公 司 搬 進 那 幢 大 廈 ， 同 時 招 兵 買 馬 。
那 叫 做 「 合 誠 汽 車 大 廈 」 ， 樓 下 就 是 日 產 汽 車 展 覽 廳 ， 全 是 落 地 玻 璃 ， 讓 人 看 得 清 脆 玲 瓏 。
我 們 一 口 氣 租 了 兩 層 樓 ， 十 八 和 十 九 樓 。 其 實 每 層 樓 都 不 是 很 大 ， 但 聽 上 去 「 黃 與 林 」 搬 了 去 兩 層 樓 ， 又 不 停 請 人 ， 不 可 能 炒 不 起 客 戶 吧 ？
加 以 黃 霑 性 情 衝 動 ， 行 內 人 是 會 相 信 他 作 出 這 個 決 定 的 。
我 們 夠 錢 交 租 。 人 手 少 ， 薪 金 支 出 不 大 。 我 們 兩 個 至 少 每 個 可 以 做 六 個 人 的 工 作 ， 這 筆 賬 同 行 都 會 算 ， 不 過 他 們 會 認 為 黃 霑 一 個 人 可 以 抵 得 上 十 二 個 人 ， 我 不 算 數 的 。
我 們 在 「 合 誠 汽 車 大 廈 」 三 年 ， 那 三 年 不 易 度 過 。 我 們 必 須 增 加 人 手 和 客 戶 。 我 們 只 有 一 千 零 一 個 客 戶 服 務 經 理 ， 漫 畫 家 陳 子 多 的 兒 子 Tommy Chan 。
他 起 初 是 抱 着 他 的 畫 作 來 見 工 的 。 他 剛 從 美 國 唸 完 大 學 回 來 。 跟 他 見 面 對 談 之 後 ， 我 們 發 覺 他 適 宜 做 客 戶 服 務 多 於 做 美 術 部 。 那 時 我 們 仍 在 舊 址 ， Tommy 是 我 們 第 一 個 客 戶 服 務 部 人 員 。
正 因 公 司 人 少 ， 我 們 每 天 下 午 都 一 塊 兒 出 外 吃 午 飯 ， 一 家 人 似 的 。 有 一 天 弟 弟 林 振 強 說 ： 「 家 姐 ， 我 想 做 廣 告 。 」 那 便 叫 他 加 入 創 作 部 。 他 這 人 不 單 不 愛 說 話 ， 還 極 端 憎 厭 說 話 ， 沒 可 能 做 客 戶 服 務 部 的 。
他 和 Tommy 很 合 得 來 ， 相 當 老 友 。 不 久 黃 霑 請 了 一 個 港 大 畢 業 的 女 生 ， 矮 、 胖 、 小 眼 睛 、 塌 鼻 子 和 香 腸 嘴 ， 不 過 中 、 英 文 俱 佳 ， 適 宜 做 客 戶 服 務 部 。
Tommy 和 林 振 強 只 喜 歡 美 女 ， 聽 說 要 請 這 個 ， 都 極 力 反 對 ， 連 我 都 不 贊 成 。
黃 霑 說 ： 「 既 然 上 天 沒 給 她 好 看 的 外 貌 ， 那 便 一 定 會 給 她 才 幹 。 」 終 於 他 聘 用 了 她 。
Tommy 和 林 振 強 那 兩 個 家 伙 真 作 死 ， 翌 日 上 班 ， 看 見 他 們 的 辦 公 桌 都 挪 了 去 面 壁 的 地 方 ， 林 振 強 還 誇 張 得 戴 了 飛 機 上 的 耳 筒 ， 二 人 沉 默 抗 議 。 那 就 由 得 他 們 對 着 牆 壁 而 坐 好 了 。
Tommy 是 個 多 情 種 ， 女 友 多 多 ， 試 過 有 女 孩 子 一 臉 忐 忑 的 跑 上 我 們 辦 公 室 找 他 ， 而 他 亦 很 方 便 地 在 那 時 候 失 蹤。
雖 然 風 流 ， 但 Tommy 在 工 作 上 的 表 現 是 很 好 的 。 林 振 強 照 例 不 則 一 聲 ， Tommy 告 訴 了 他 什 麼 他 都 不 會 告 訴 我 們 的 。
女 秘 書 Teresa 本 是 在 TVB 做 事 的 ， 她 要 求 跟 我 ， 那 我 當 然 歡 迎 。 跟 着 有 一 個 TVB 會 計 部 和 一 個 營 業 部 的 十 九 歲 胖 小 子 要 跟 我 ， 我 都 一 一 接 納 。
不 久 胖 小 子 又 介 紹 TVB 一 個 營 業 部 同 事 來 見 工 ， 我 們 叫 他 做 阿 Moe 。 問 他 姓 什 麼 ， 他 說 ： 「 巫 ， 巫 婆 的 巫 。 」
阿 巫 人 很 高 ， 身 形 壯 美 ， 樣 子 亦 挺 不 錯 ， 本 應 做 客 戶 服 務 部 ， 不 過 他 卻 是 個 害 羞 的 ， 不 多 話 的 ， 那 便 讓 他 做 媒 介 部 好 了 。
我 很 欣 慰 TVB 有 人 自 動 要 跟 我 出 來 闖 天 下 。 我 們 仍 是 個 平 均 年 齡 二 十 幾 歲 的 公 司 ， 最 老 的 是 黃 霑 。
我 們 亦 請 了 一 個 叫 Nona Binstead 的 英 國 女 士 。 她 人 很 好 ， 什 麼 事 要 她 幫 忙 她 都 樂 而 為 之 。 她 年 紀 較 大 ， 我 們 個 個 都 用 廣 東 話 在 背 後 叫 她 做 「 阿 婆 」 。 她 跟 我 們 是 全 英 語 對 白 的 ， 故 此 我 們 很 放 心 「 阿 婆 、 阿 婆 」 的 說 。
「 阿 婆 」 亦 挺 能 玩 。 一 夜 我 們 全 公 司 的 人 到 了 「 太 白 仙 舫 」 預 祝 聖 誕 。 Tommy 酒 喝 得 多 了 ， 整 晚 擁 着 「 阿 婆 」 跳 舞 ， 一 個 不 小 心 ， Tommy 抱 着 「 阿 婆 」 齊 齊 滾 下 樓 梯 。 兩 人 不 但 沒 有 受 傷 ， 還 笑 得 樂 不 可 支 。
一 天 ， Nona 跟 我 說 ： 「 你 可 以 讓 我 拍 一 幀 照 片 做 我 的 書 的 封 面 嗎 ？ 」 我 想 都 沒 想 便 說 可 以 ， 亦 沒 問 她 出 版 的 是 什 麼 書 ， 只 記 得 當 日 在 中 環 跟 一 個 外 籍 男 士 談 話 時 讓 攝 影 師 拍 了 照 。
書 出 版 了 ， Nona 送 我 一 本 。 嚇 煞 我 了 ， 原 來 她 精 通 廣 東 話 ， 她 寫 那 本 書 正 是 教 人 講 廣 東 話 的 。 哎 ， 我 們 平 時 說 東 道 西 她 全 聽 個 明 白 的 ， 好 在 沒 有 人 說 過 她 壞 話 。
在 招 兵 買 馬 時 期 ， 秘 書 Teresa 亦 被 情 所 困 。 男 人 有 了 妻 子 便 別 去 惹 單 身 女 子 了 ， 她 對 那 個 不 可 能 得 到 的 男 人 愛 恨 交 煎 ， 男 的 死 不 肯 放 手 。
有 一 天 我 上 班 ， 看 見 她 穿 着 跟 昨 天 一 模 一 樣 的 紅 色 襯 衫 。 她 說 ： 「 昨 夜 我 沒 有 回 家 ， 在 公 司 睡 了 一 夜 避 開 他 。 」
說 起 來 她 珠 淚 漣 漣 ， 黃 霑 悄 悄 跟 我 說 ： 「 叫 她 別 在 公 司 過 夜 ， 不 然 她 自 殺 怎 麼 辦 ？ 」
Teresa 是 個 要 求 十 全 十 美 的 姑 娘 ， 打 字 錯 了 一 個 字 母 她 都 要 從 頭 再 打 。 那 時 既 為 情 愁 苦 ， 母 親 亦 得 了 病 ， 精 神 上 的 困 擾 令 她 無 法 如 常 辦 事 。
我 作 了 個 心 痛 的 決 定 。 多 給 她 兩 個 月 人 工 ， 回 家 休 息 去 。 我 得 另 請 秘 書 。 Teresa 是 個 倔 強 的 人 ， 白 着 臉 一 點 頭 ， 以 後 不 再 回 來 了 。 （ 待 續 ）
撰 文 ： 林 燕 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