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說這個消息令人震驚。「令人震驚」,已是今日名人逝世之後,大家在媒體上表態常用的陳詞了。一個人總該是要死的,尤其上了年紀,病痛不免。反正得死,人死又有什麼好叫人震動驚訝的地方呢?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預料當中的事嗎?然而大衛.寶兒是不同的,我真是意外,彷彿意識深處總覺得這個人好像是不會死的。為什麼?一時間我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因為他也會如常人一般老死這事似乎不可想像。
我們都曉得地球終將變得不宜生命存活,這個世界遲早完蛋;但我們總是過得好像它沒有盡頭似的,甚至不知地殼仍會移動,加州遲早要從美洲大陸漂移出海。我們也都曉得人類歷史上沒有永恒的經濟制度與生活方式;但是齊澤克在看了那麼多描繪毀滅的科幻片之後,卻提醒我們,「看來,大地想像資本主義的滅亡,要比想像世界末日還難」。我們還知道,中國幾千年來見過多少王朝起伏,政體更迭,從來沒有真正的千秋萬歲;然而想像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終結,就算不是不可能,那也是絕對不正確的。想像大衛.寶兒之死的不可能,則徹徹底底是另一回事,與眼前現實對我們想像力的綑綁無關。恰恰相反,他是在我們暫時擺脫現實之後,被想像為不死之物的存在。
由於想像不出大衛.寶兒會死,所以大概也沒人能夠想像他的死訊會在全球(至少是在他的音樂和形象所及,並且長久浸潤的所在)引起這麼大的反應,幾乎每一個人都有一段和他相關的故事,每一個地方也都能找到自己和他的聯繫。
Iggy Pop固然是被他從困境中拯救出來的,「Placebo」固然是他首先發掘。可我從不知道麥當娜受過他那麼大的啟發,也不知道Nina Simone在她最潦倒的時候得過他的安慰和幫助。現在,這類慷慨的故事忽然多得數不完。
美國的黑人圈子感念他,敢在1983年的「MTV」專訪中挑戰那家當紅電視台的播放政策,問他們為什麼只願放送白人為主的音樂錄像,棄眾多黑人佳作不顧,結果逼得主持人說出「黑人臉孔可能會嚇死美國中西部地區的觀眾」這種話。如今「MTV」回應這個挑戰的辦法是乾脆什麼人的音樂都不放了,只播垃圾級別的真人秀。澳洲的原住民團體追悼他,因為他在1983年《Let's Dance》的音樂錄像裏頭刻意處理當地歧視原住民的問題,還在訪談當中拿澳洲的族群狀況和南非相比。動物權益的非政府組織發動集會,要在日本駐美大使館前合唱《Heroes》來向他致敬,因為他用幾乎免費的價錢把這首歌的版權交給Louie Psihoyos當主題曲,好讓他能用極低的成本拍出《海豚灣》。
但日本是愛他的,有個樂迷甚至傷心到試圖自殺。因為一直有傳言說他曾在日本長住過一段時間;說他常去京都,每回都和喬布斯一樣入宿「俵屋」旅館;說他喜歡歌舞伎,不只學習它的妝容,還迷上了這種表演方式的身體控制。墨西哥人紛紛在臉書上貼出寶兒在他們國民畫家Diego Rivera的作品前的留影,因為他公開批評過美國把墨西哥當成後院,覺得拉丁美洲比較低下的心態。有些柏林市民在得知寶兒死訊的當晚就跑去他故居樓下點燭,那是他譜寫畢生傑作「柏林三部曲」的地方。
《Heroes》就是那批作品中最廣為人知的名曲,是一闋情侶在圍牆邊上親吻的故事,就算子彈在我們頭上飛過,「我們可以變成英雄,哪怕只是一天」。柏林圍牆倒下的前兩年,他回來演唱,地點便在牆的這一側。唱到這首歌的時候,他向對面偷聽的青年說了一段話,然後樂聲方起,那頭就有成百上千的年輕人湧出街頭。難怪德國外交部要在推特賬號上公開鳴謝他「有份出力拉倒圍牆」這麼誇張。
當然還有我們香港。其實早在1983年他首次在港舉辦演唱會之前,他就來過這座城市了。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事了,他和好友John Lennon結伴到此旅遊,兩人試圖找一個能夠吃得到猴腦的地方(他們到底在想什麼?),可是他們只能失望地喝到蛇血。然後Lennon還從街上帶回來一個皮蛋,宣稱那是「用馬尿煮過的」,將它硬塞進寶兒的嘴裏。這種場面要不是當事人自己親口說出來,我們想像不到。兩次演唱會中間,則有《西藏七年》這部大陸禁片的主題曲,林夕替它填上中文歌詞,黃耀明錄成導唱,寶兒就此學會了普通話版本的《剎那天地》,權作1997他送給香港的禮物。裏頭最能印入腦海,當是這句「我祝福你,天地不過一剎那」……。說起來,黃安和陳淨心是不是該聯手舉報,好叫大陸一併禁掉寶兒?
神是禁不住的,能夠在情感上和他產生聯結的名字算之不盡。時裝精會記住他當年那身山本寬齋怎樣掀起了一股東洋革命,以及他穿着Thom Browne的最後留影。科幻狂猶在津津樂道《2001: A Space Odyssey》怎樣催生出《Space Oddity》,Ursula Le Guin的《黑暗左手》又如何成了雌雄同體Ziggy Stardust的靈感來源。影迷或許會為他的演技搖頭,但沒有一個能夠忘懷他在《戰場上的快樂聖誕》和坂本龍一那禁色一吻。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戴安娜王妃之後最能在全球媒體發酵的死亡事件又是怎麼形成的?和當年大部份人懷念戴妃都是為了類似的理由不同,今天這麼多人追憶大衛.寶兒,竟都出自不一樣的緣故,彷彿他不是同一個人,而是好幾十甚至好幾百個不同的化身;問題是,誰的化身?莫非他真像人們所說的,是條莽鬱密林中的變色龍。(地球很危險,你還是快點回火星吧之一)
圖為David Bowie 於1985年呼籲為Live Aid籌款
當然還有我們香港。其實早在1983年他首次在港舉辦演唱會之前,他就來過這座城市了。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事了,他和好友John Lennon結伴到此旅遊,兩人試圖找一個能夠吃得到猴腦的地方(他們到底在想什麼?),可是他們只能失望地喝到蛇血。然後Lennon還從街上帶回來一個皮蛋,宣稱那是「用馬尿煮過的」,將它硬塞進寶兒的嘴裏。這種場面要不是當事人自己親口說出來,我們想像不到。兩次演唱會中間,則有《西藏七年》這部大陸禁片的主題曲,林夕替它填上中文歌詞,黃耀明錄成導唱,寶兒就此學會了普通話版本的《剎那天地》,權作1997他送給香港的禮物。裏頭最能印入腦海,當是這句「我祝福你,天地不過一剎那」……。說起來,黃安和陳淨心是不是該聯手舉報,好叫大陸一併禁掉寶兒?
神是禁不住的,能夠在情感上和他產生聯結的名字算之不盡。時裝精會記住他當年那身山本寬齋怎樣掀起了一股東洋革命,以及他穿着Thom Browne的最後留影。科幻狂猶在津津樂道《2001: A Space Odyssey》怎樣催生出《Space Oddity》,Ursula Le Guin的《黑暗左手》又如何成了雌雄同體Ziggy Stardust的靈感來源。影迷或許會為他的演技搖頭,但沒有一個能夠忘懷他在《戰場上的快樂聖誕》和坂本龍一那禁色一吻。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戴安娜王妃之後最能在全球媒體發酵的死亡事件又是怎麼形成的?和當年大部份人懷念戴妃都是為了類似的理由不同,今天這麼多人追憶大衛.寶兒,竟都出自不一樣的緣故,彷彿他不是同一個人,而是好幾十甚至好幾百個不同的化身;問題是,誰的化身?莫非他真像人們所說的,是條莽鬱密林中的變色龍。(地球很危險,你還是快點回火星吧之一)
#davidbow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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